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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隻精靈第一次出現在雲生視線裡的時候還很矮，比幾歲的人類小孩高不了多少，長得也像個小孩兒。但即使這樣對於雲生來說她也有些過於高大了。

       雲生已經活了很多年了，精靈這種生物在它久遠到有些模糊的記憶里只大約留下個朦朧卻又深刻的影子。遙遠的記不清是哪一天的過去，兩隻尖尖的掛著好看的寶石的耳朵，一張靜美如畫的臉，金色的頭髮杏色的裙擺，高傲地仰著頭路過湖畔，在一片寧靜中留下一曲不知名的語言哼唱出來的不知名的歌，這麼刻意的或者無意的，輕易便讓人記住了她的美好。似乎是極自然的，大家說起精靈時總離不開神秘、美麗、驕傲、靈氣這樣一些詞語，即使是有著極為豐富的閱歷和記憶的雲生也一樣，精靈好像本就應該是這樣的一種存在。

       所以當那隻被陰影遮住大半張臉、頭髮長得幾乎已經拖到了腳踝的矮個子精靈對它伸出一雙帶著紅色花朵的手時，雲生搖搖尾巴不知怎麼的竟沒有躲開，就這麼盯著她微微捲曲的發尾便出了神。

      “ 啊，是金魚呢。” 小孩兒的聲音不像它記憶里那麼的清脆和張揚，與稚嫩的外表有些不符的沙啞和低沉，但卻意外的好聽。

       以至於好久好久之後，雲生仍然清晰的記得那時候奇怪的精靈微微咧開了嘴說：

      “ 你長得可真好看……”

** 

      —— 那隻精靈，會開花呀。

      —— 從皮膚里生長出來的枝葉，紅色的。

      —— 艷麗的，卻又死氣沈沈的花。

      “ 你猜那天我看見了什麼？” 後來的一天雲生在跟湖泊比起來狹小了不只一星半點的魚缸里對著身邊零星的水草問道。

       它輕輕擺動著漂亮的尾巴在水裡劃出一絲細微的漣漪，翠綠的水草隨著水波無聲的晃了晃。

       似乎本就沒有指望水草能跟自己說上什麼話，雲生頓了頓便繼續說道：

      “ 那些花呀，從她的頭髮里時不時地冒出個頭。剛剛還是朵開了瓣的，她稍微歪了歪腦袋，就換成了一個花骨朵兒。”

      “ 然後我就這麼，被那個看起來傻乎乎的小鬼捉住啦。”

       它張開嘴吐出一串清澈的氣泡，仰頭看著它們飄向水面然後破掉。

      “ 從來沒見過這麼又醜又蠢的精靈。”

***

      “ 今天我又賣出去兩塊寶石……” 

       雲生盯著在魚缸外面又開始有一句沒一句地念叨的精靈愣了愣神，透過玻璃精靈的模樣有些微妙的扭曲。正張了張嘴準備說些話的時候它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擺擺頭游到水草的另一邊，只給絲毫沒有注意它一系列動作的精靈留下一條好看的紅色尾巴。

       又忘了這個蠢貨根本聽不懂自己說話……

      “ 那塊紅色寶石的成色其實只值一塊金幣，結果我隨便忽悠了兩句那傢伙真的就花十塊買啦……”

      “ 不對，應該不只值一個金幣。” 她歪了歪頭好像有些許猶豫，“ 其實值兩個…………吧？”

       ……奸商！

       雲生轉過頭來不出意外地看見那隻精靈的臉上依舊是萬年不變的面無表情。……所以說講這種事的時候不應該配合一點高興或者炫耀的神情嗎！就算是奸詐也行啊混蛋？

       不過……還真想知道這張死人臉忽悠別人的時候是個什麼模樣呢。雲生這麼想著輕輕笑出了聲，一串晶瑩的氣泡晃晃悠悠地飄向了水面。

      “ ……不過我耳朵上的這幾個是真的值十個金幣。等等，還要更多啦，值好多好多個金幣。” 精靈還在堅持不懈得自說自話，尖尖的耳朵在水光中隱約泛著紅色的光。

      “ 跟金魚你的顏色一樣呢，跟這些花的顏色也一樣。”

       所以說這麼久了你為什麼還是叫我金魚啊就不會給我取一個名字嗎！雲生越看她那張無論說什麼的時候都沒有絲毫變化的臉就越生氣，索性再次轉過身把屁股對準了她。

       不對……我明明有名字啊幹嘛要別人給我取？！果然跟蠢貨呆久了自己也會跟著變蠢嗎……雲生這麼一想突然就有點兒害怕。

       扭頭看了一眼依舊沒有停止碎碎唸的精靈，它突然有些後悔當初沒有選擇躲開這隻跟魚完全對不上腦電波的死話嘮。

       就算你會開很好看的花我也…………

       不想變成笨蛋啊！！

****

       “ 你看那些花……”

       “ 愈來愈紅了。”

       

*****

        雲生無所事事的甩著尾巴拍打剛換了不久的新鮮水草，放著魚缸的木桌上攤開著一張帶著淡色花紋的信紙，由於離得太近它甚至輕易地就能看清上面的字。不知道是什麼品種的鳥製成的黑色羽毛筆在上面劃過留下一行行娟秀好看的字跡，午後靜謐的空氣里除了偶爾響起的水花輕輕綻開的聲音和窗邊斷續的鳥語便只聽得見沙沙的寫字聲，金色的陽光透過窗前交錯的樹葉在紙上投下零星的不規則的光斑。

       目光在那隻精靈認真的臉龐上稍微停留了片刻，雲生百無聊賴地把頭扭向了一旁的信紙。

      “ ……已經快到夏天了，奇怪的季節。還記得我從前跟你說過的那隻好看的金魚嗎，已經好多年過去了呢，它還活著，這真是個奇跡。”

       雲生不懈的輕哼了一聲，這個傻瓜要是知道它已經活了數不清多少年的話會被嚇死吧。真是一如既往的蠢，沒有一點作為精靈的聰慧！

      ……還有誰允許你把我的名號拿出去傳播了啊！

      “ 它的顏色越發的好看了……跟我身上的花一樣，紅紅的。這些花越開越多了，有的時候還會被額頭上垂下來的花瓣擋住視線呢。” 精靈好像想起什麼一樣的微怔了怔，然後轉頭看了看正在專注地辨認著信上的字的金魚。

      感受到她的視線雲生愣了一下便狀似高傲地扭開了頭。

      ……看什麼看！沒見過那麼帥氣的魚嗎！

      “ 呵……”

       身後好像隱約傳來了一聲輕笑，還沒教人聽清便很快的消失了。雲生呆了呆急忙回頭想要確認一下，卻只看見精靈已經微低著頭又開始寫起了信。

       果然是錯覺……那個傢伙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是笑吧。

      “ …… 我的寶石越來越好賣了，前陣子你送過來的那塊藍寶石可真漂亮，藏在口袋裡都感覺會發光，東邊的那位太太花了十五個金幣買下了，說是要拿去讓首飾鋪的那個妖怪給她做一條項鏈。啊說起來有時候也真是不太懂這些有錢人呢……對了我家門前的那片玫瑰最近又開花了，整朵的半朵的好看得不得了，鄰居家的小姑娘還來問我能不能摘一些去做花環，她說這樣她就是舞會上最好看的女孩兒了……………”

       精靈的信還在慢慢地寫著，不過雲生早沒了繼續看的心思，一邊盯著窗外的鳥兒一邊想這隻精靈可真討厭便這麼發起了呆。

       初夏的陽光整整復斜斜地照進魚缸里，偶爾泛起一片閃爍的水花。

******

       精靈喚來一隻信鴿，把裝著信紙的小竹筒綁在它的腿上便放飛了出去，雪白的鴿子在夕陽中被鍍上一層金紅色的光。

       雲生看著不遠處廣場中央那隻正在喂鴿子的精靈一時間有些恍惚。它活了太久了，早就沒有了時間流逝的意識，精靈很少把它帶出自己漂亮的小木屋，在家裡大部分時候要麼坐著要麼躺著，再加上那一頭捲曲的長髮和越來越濃密的花朵干擾了視線，它好像還真沒注意到當初那個矮個子已經長高了不少。

       回想起來其實精靈的臉也不像從前那麼稚嫩了，那雙捉走它的手有了越來越明顯秀氣的骨節，眼睛沒有當年那麼圓了，不過還是一樣的又大又亮。 身高長了不少頭髮也沒停，還是長長的到了腳踝，時不時的晃動著好像要拖到了地上，讓人看著有些揪心。在它沒注意的時候那隻精靈似乎已經悄悄變了許多。

       不過那張死人臉倒是一點兒都沒有變，哦對了還是跟從前一樣的蠢。倒是她居然還有可以寫信的對象……哼，除了那些買她寶石的傻瓜和我還有人願意理她嗎！

      …… 肯定還會越來越蠢的。雲生頗有些惡毒地期盼著。

       這麼一想啊……好像真的已經過去了好多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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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要是再過個幾年我大約就只看得見花看不見你這個笨蛋了……” 雲生自顧自地說著，也不在意那隻精靈是不是聽得見。

       精靈還在埋頭搗鼓著面前的一堆寶石，遠遠的看過去就像是個會動的花叢。

       雲生盯著她小巧的臉龐看了半晌，白得有些許透明的皮膚下隱約能看見交錯的紅色線條，周邊同樣顏色的花朵瑰麗的有些刺眼。

       它突然覺得這傢伙跟好久好久之前記憶中的精靈其實也不是一點兒都不相像。

      “ ……唉？” 精靈突然把頭從閃爍的寶石堆里抬了起來，狹長艷麗的雙眼帶著一絲訝異的色彩一眨不眨地盯住了正在胡思亂想的金魚。

       ……怎麼了？雲生愣了一下好像想到了什麼一樣的有些激動。

       難道這個蠢貨她聽得懂………………

      “ 你的背上……怎麼也長出了一朵花？” 

       精靈低沉悅耳的聲音打斷了雲生的欣喜，它呆了呆然後猛地游向魚缸的邊緣。

       透明的玻璃里，隱約可以看見紅色的金魚跟紅色的花朵緊緊地連在了一起，在淋漓的水光中，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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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帶著某種畸形的艷麗的花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著，很快雲生跟那隻精靈都被淹沒在了相互纏繞的紅色的花海中，不消片刻魚缸便被撐破了，帶著水花的的玻璃碎片在陽光中閃爍著奇特的光芒。        

       雲生看著周圍的一片鮮紅有點兒不知所措，恍惚著好像回到了好久好久以前的那個清晨，矮個子的精靈蹲在湖畔對著它伸出一雙好看的手，用沙啞好聽的聲音說：

      “ 你長得可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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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長高了一點……”

      “ 不過還是很蠢。”

      “ 忘了說……你長得也很好看。”

      “ 我叫雲生。” 

      “ 雲朵的云，誕生的生。”  

      “ 你叫什麼名字…………？”       

                                                                          —— End ——